记者 张婉琴
怎样去感知一个城市的冷热、残酷和漂亮?去坐次地铁吧。十点半的地铁,终于每个人都有了座位。这个城市总算能休息下来了,浓的发黑的夜再也没有拥挤的喧嚣,微热的风吹过额头、脸庞,像在挠痒。
你总能在一个车厢里望尽了一个世界,尽管你猜的可能并不对。你看看你左手边对面的年轻姑娘,圆脸庞上刚刚还挂着风都未吹干的泪痕,却又倔强地将头扭向车窗外。窗子上映出来的她,紧紧地抿着嘴唇,身体都微微颤抖着。她接了一个电话,里面传来急促的男声,她却挂断了。她就这样反复关机重启着,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。你没有走过去,你一向不擅长安慰失恋的人。
你旁边坐着穿着蓝色短袖工装的中年男子。衣服上写着一家建材厂的名字,粗糙的手抱着一个黑色的大包。也许不过是四十几岁的年纪,却仿佛受尽了些苦难,头发灰白,身体蜷在座位的一角,指甲盖里是都是黑色的泥垢,穿着一双解放胶鞋。他睡的安稳,连黑色大包的拉链都没拉紧。里面露出挤得变形的塑料玩具盒子的一角,他就这样紧紧抱着,生怕别人趁他睡觉时夺去了他的财产。梦里的儿子等他回去时已经睡着了,他蹑手蹑脚的把盒子放在床头,然后狼吞虎咽地啃起了桌上妻子放的两个馒头。
你正对面的老年夫妻正相互依偎着,所以你看的很仔细。老奶奶靠在爷爷的头上,却睡了又醒,不停望着地铁的路线图,却又一脸茫然。两个老人拘谨地收腿坐着,脚上满是泥泞,穿着过时灰旧的衣服,却十分整洁,连衣角的褶皱仿佛都仔仔细细地压平了。特别是奶奶,她旧色儿的发箍将本来稀少的头发全部绑在了脑袋后,显得精神,但额头却高的突兀,闭着眼的脸难掩倦容。爷爷手上拧着大塑料袋子,里面尽是些大白菜、土豆、番茄。他不睡,时不时侧着耳朵听广播里的报站,过了一站,就在嘴里嘟囔着不是。然后你看到了吗?在下一站他们下车的时候,一位年轻人在地铁站口奋力地向他们挥手,说爸妈,你们总算到了。
你总觉得不舒服。但你没有挪动你的身子。旁边的阿姨已经睡得找不到北,左右摇晃,顺势矮下了身子,重重地靠在你身上。她手上提着银白色的保温桶,地铁白晃晃的灯照的她脸上一片苍白,胖阿姨左手边的空座位上,摊着一袋子的药盒子。她上来的那一站,好像靠近一家很大的医院。风吹的她发丝凌乱,她睡的沉,眉头却似麻绳样拧在一起,仿佛有熨不平的愁苦。
你看的是这些人吗?你看的是一个个人生啊,一个个有故事的、完整的一生。你观察着他们的细枝末节,揣测他们的去向,只希望他们到站下车时,能了却装了一车厢的心愿。这地上的夜尽管繁华,地下的地铁里仍有不安分的灵魂蜷缩着,为生计,为名利,为着现世的幸福。他们拼命奔跑着,却总是被绊了一跤又一跤。
这温柔的晚风,这静谧的夜也让你舒适下来。你懒散的伸长了腿,闭上眼,眼前没了白天的是非。这来去匆匆的、闪着五彩霓虹灯的、充斥着艳丽歌声的城市啊,请你再温柔一些吧,再稍微走慢一些吧,等等这些摇摇欲坠的不够安稳的心,等等这些拼命追逐的步伐吧。十点半的地铁,终于每个人都有了座位。每个人都能短短的睡一觉,接着去走那冗长的夜路。